第三十六章、回忆

灞陵秋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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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噗!”

    飞沙走石的迷阵里,面色苍白的少女身形微颤,踉跄着喷出一口鲜血,疲惫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向后倒去。

    她才受了新伤,气机原就不稳,如此大规模动用内力,显然已经有些坚持不住。

    虚空中黑影一闪,夏侯君晟飞身而至,长剑抖动挡住少女身前疾飞的铁藜,大手轻晃将少女娇躯揽入怀中。

    “坚持不住了?!”夏侯君晟凤眸看向怀中面色苍白的水冰汐,墨眉微蹙。

    水冰汐轻轻摇头,水润双眸看向前方不远处狂暴的铁藜密集圈,轻声道:“这里应该就是阵眼所在了吧?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点头,视线随着水冰汐铁藜飞舞的方向,一双墨眉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
    如果说,外围那四重铁藜杀阵算是杀阵的话,那这阵眼应该算是地狱。

    狂风暴动,巨石飞滚,数百座铁藜旋转呼啸,层层叠叠化成千重光影,无意中带进去的生物发出惨烈尖叫,片刻化为肉末血淋淋的沾满黑色精铁。

    “阵眼便藏在这光影之中,要破坏就必须跨过这重铁藜的包围!”夏侯君晟道,捡起一块石头掷向铁藜圈,“砰”的一声,石块破碎,零落如尘,点点滴滴的自铁藜之上弹飞出来。

    水冰汐花容失色。

    这样密集的铁藜圈,两两相隔之间距离不过数尺,生机太小了。

    而这稀薄的生机还要依靠精确的计算加绝对的速度才能获得。

    此时的她,无疑是失去了这种能力的。

    在这样的地方,没有能力的人是绝对的淘汰者。

    “最后这一重防御很是惊人,以姑娘此时的体力怕是冲不过去!”夏侯君晟道,微一沉吟,放开水冰汐。

    水冰汐轻叹,咬了咬唇:“公子先走吧!”

    语毕伸手解开冰蚕丝带上的一个灵木宝瓶递给夏侯君晟,“我知道公子靠近我是因为我的体香能让公子保持清醒,可是现在已经不成了!公子拿着这个宝瓶离开这里,每隔两个时辰服食一粒里面的香丸,便可压制体内蛊毒!至于我……我怕是不成了……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微微一怔。

    “你随身带着药?”

    你既然随身带着压制蛊毒的药,为何却早不给我?

    两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同一件事上。

    水冰汐闻言脸色微赧,想了想,低声道:“若把药给了公子,我便没法占公子的便宜了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黑线:“……”

    都什么时候了眼前这丫头还想着占他便宜?况且堂堂一方霸主是她随便占便宜的么?

    可水冰汐下一句话更让人吐血:“公子以前脾气太坏,傲娇自大又暴力,不压制着点公子会很早就抛开我的!”

    反正都要分开了,有些话不说白不说,水冰汐自顾自的批判着,才不管身边这尊妖孽爱听不爱听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额头上一片乌云罩顶,敏感的抓住两个字:以前!

    “姑娘曾经认识我?”

    水冰汐抬头,如水双眸轻轻淡淡的盯着夏侯君晟,既不承认,亦不否认:“公子可还记得,五年前的樊川城,你打坏了一个小乞丐?”

    那一年,前世苍凉,红尘搁浅。

    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小乞丐,跌跌撞撞出现在樊川巍峨的城门前。

    那时候,她还不知道何为云泥之别,天上地下,肮脏的小脸挂著淡淡的失魂落魄,全然不曾顾忌身后“哒哒”的马蹄。

    “吁!”

    喝斥骏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小乞丐这才知道拦了别人的路,跌跌撞撞就要往旁边让。

    可骏马的主人却不让她走了。

    骏马高大的身影挡住初升的暖日,投下一片张扬的阴影。小乞丐往东,马蹄便往东,小乞丐往西,马蹄便往西。

    小乞丐没什么脾气,见状也只能无奈的抬头看向马上乘客,可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刻,她却骤然发现自己所有的不在乎都溃不成军了。

    人说人之美丽者,以玉为骨,以花为容,以水为情,以珠光宝气为精魂。而眼前的这个男子,似乎欠缺了所有这些人间追捧的美,却恰恰诠释了人世间美的极致。

    承天地之隽秀,传造物之神奇。这样的男子,是天上的谪仙,造化的宠儿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挡你的马!”

    那时候的小乞丐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低下头,淡淡的说了一句抱歉,然后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这天地间,真有一种人能让人自卑到没有勇气活下去,她知道的,一直都知道!

    “站住!”

    少年冰冷的声音响起,小乞丐硬生生打了个寒战,脚步反射性的顿了顿却毅然的没有停留,急匆匆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“哼!这个世上倒是越来越多不听话的奴才了!”

    少年冷哼,扬手一抖马鞭挥出,黑色鞭子如蹀血的毒蛇一般缠向地上奋力移动的小泥团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少年,眼里还容不下卑贱的众生。高高在上的姿态傲视天下,从未尝试过卑微是一种多么无可奈何又不得不继续的一种状态。

    腰上突如其来的一紧,整个身子随之腾空而起,小乞丐只能被动的低下头,见一根黑色的鞭子紧紧的裹在腰迹,于是伸手去解。

    马鞭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松开,“啪”的一声,小乞丐自空中呈自由落体砸向坚硬的青石板。

    **撞击上石板的声音,牵连着破碎,仿佛全身的血液逆流,堵得人心口发慌,喉头发甜。

    小乞丐情不自禁张开口,鲜红的液体汹涌而出,染红了青色的石板面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小乞丐的失望的视线看向马上谪仙般的少年,想问,却是问不出口,浑浊的双眼执着的盯着凌厉如修罗的少年,漆黑的瞳仁里没有怨恨,没有悲愤,只是一种哀伤,坚持到绝望,惆怅到悲凉。

    那样的视线,让骄傲的少年心中一阵发紧, 于是鞭子便如雨点般落下来。

    “你可知道,像你这样的人,根本不配活在世上!”少年说,“若人人都如你这般,靠着别人的施舍,靠着别人的同情,这样的活法,不如死了的好!”

    彼时的小乞丐,大概还想不到要反抗的。

    弱小的身体躲闪不开那毒蛇一样的纠缠,于是安静的闭上双眼,任肆略的鞭子抽在身上带出一条条蜿蜒的血痕。

    “不配活着么?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!”水冰汐颤抖着嘴唇,吐出两个字。却是声细如蚊,让人轻易不能发觉。

    陌生的,不知名的神祗,谢谢你,让我知道,我有多卑贱;也谢谢你,告诉我,原来我已经不配活在世上。

    视线渐渐模糊,小乞丐艰难的侧过头,青石板下万丈深渊云雾缭绕,隐隐约约中似有若无几株古木,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。

    “寒江孤影,庙堂苦僧,不过红尘痴人,相逢何必不相容?”

    小乞丐苦笑,刹那间的心灰意冷,万念俱休,于是咬了咬牙,拼尽一身的力气纵身跃下青石板后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。

    两边悬崖绝壁,猎猎谷风刮过伤口撕裂般的疼。

    小乞丐悄然闭上眼,一滴晶莹的泪珠随悄然滑落

    那一瞬间用了多少的勇气?小乞丐从未用心计较,只是醒来后,眼前的人和事都已经物换星移。

    五年时间,如白驹过隙,快得离谱。

    当年蓬头垢面的小乞丐,转眼已成亭亭玉立的少女,那一笑间的风华,羞煞世间百媚千红,一颦一蹙自成一般清雅。

    可是她的心底,至少还有恨的。

    从来与世无争,只因心底寂寞如雪,倾城之容内附余殇,所以完美之中才布满残缺。

    “贱儿,你当年重伤落崖伤及五脏,以后千万注意修身养性,淡泊情怀,与人相斗切勿用尽全力,否则便是病入膏肓,回天乏术!”

    那一日,幽谷之中桃花雨下,那是一代医圣无奈叹息。强如师娘生死人肉白骨,到底也治不好她这一身的疾病。

    “回天乏术?”水冰汐轻笑,如水的双眸,硬上淡淡的酸涩。五年来,她日夜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,片刻的舒坦已是奢望,又怎会在意这副身骨能撑多久?而这五年里,她勤勤恳恳习练内功心法,又有灵狐每日灵丹妙药相助,残破的生命方得以延续。

    可是她怎么忘了,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破镜重圆,神功再好,也弥补不了身体的残缺。昨夜受西门静訾一掌以伤及肺腑,今日又凝聚功力抵挡铁藜,一时新伤旧患数症并发,怎么还承受得住?

    “夏侯君晟,其实我应该恨你的!”

    水冰汐轻喃,看着夏侯君晟一时间有些迷茫的双眼,一时间想笑,却是笑不出来。

    “姑娘这是什么眼神?难道在下当年曾抛弃过你千百回?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扬眉戏谑,心中倒是没有水冰汐这样的沉重。

    也对,一段回忆里记不得的那个人,多多少少都会比记得的那个轻松一些的。

    水冰汐抿了抿唇咽下心中的酸涩,浅笑道:“走吧!公子先过去,破了阵法也许我就安全了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,他怕是想不起来了,想不起来五年前的樊川,他曾以怎样的残忍将她本就不多的生机一点一点的剥离。

    那时的水冰汐,父母双亡,灵魂偷渡,压根还清醒不过来。

    那时的她对他来说,太过脆弱,脆弱得像一匹草。而这个世界上,有谁会记得自己掐断过的一匹草呢?

    她不指望他会在这种情况下会救她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摇头:“这个阵法自成空间,若在下将姑娘放在这里,就算破了阵,姑娘也多半会被空间撕裂,尸骨无存!”

    “那公子打算怎么做?”水冰汐挑眉,“两个人一起死麼?”

    以她对夏侯君晟的了解,他不会是个肯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人。而眼前这般境地,要么他走,死一人,要么他不走,两个一起战死。即便夏侯君晟不是精于算计,也知道这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为何非得死呢?!”夏侯君晟薄唇微抿,“在取与舍之间,总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我两全!况且这个世上只有姑娘才能压制阴蚀蛊,姑娘若死了,我和我手下中蛊的千军万马怎么办?!”

    他的意思很明显,不会丢下她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水冰汐诧异,臻首微抬与夏侯君晟深邃的双眼对视,似乎想分辨夏侯君晟话中的真正意义。

    “别看了!”夏侯君晟屈指一弹水冰汐琼鼻,“虽然在下记不得哪里得罪过姑娘,不过姑娘这种眼神,以后却是不想看到了!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水冰汐错愕,这算什么,调戏?!

    怔愣中夏侯君晟已用长剑勾过水冰汐手中冰蚕丝带,反手一抓将水冰汐绑到背上。

    “你和我,都要活着出去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轻语,完了足尖一点,也不管水冰汐愿不愿意,两人一剑携着惊雷之势疾冲向飞沙走石的铁藜黑影。

    水冰汐怔怔的看着夏侯君晟完美的侧脸,一时间竟忘记了羞恼,清冷的双眸略显惊异与复杂,想了想,终究是伸出双手,轻轻揽住夏侯君晟温暖的颈项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!”

    水冰汐轻声道,她今天的一切,皆是拜眼前的男人所赐,空谷隐居每被病痛折磨便会想起他,想起他的冷,他的狠。

    午夜梦回时不是不怨的,可是她知道,从今天开始她对他的这份怨恨,再也提不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