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章、再见夏侯君晟

灞陵秋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58小说网 www.58xs.io,最快更新乱世倾歌最新章节!

    水冰汐以为自己会死,便像上次一般死于油尽灯枯,上次最起码还有个司马少康来救她,现在却是没有了。

    所以她很平静,面对死亡超常的沉着。她是个骄傲的人,宁愿站着死,不会跪着生。

    “砰!”

    接着便是“噗噗”两声喋血之音,一只修长猿臂将她揽入怀里。

    水冰汐微微抬头,看向男子绝代惊艳的容颜,清眸微眯淡淡冰凉:“是你?”

    遇见了这个人,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,关于这个想死的打算,实施起来将会加倍的困难。

    因为她知道,他是个什么性子,除非他厌倦,否则她便连死的资格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你是在求死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抱着她,一路飞檐走壁,平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着,看不出一丝意外的情绪。周围寒风呼啸,月影暗淡,朦胧的光与影交错出脆弱的苍白。

    水冰汐点点头:“没错!”

    她的确在求死,欠着司马少康那么多的情,欠的心疼。若是不死,她不知道怎么还,若是不血洗国丈府,她不知道怎么慰藉自己。她觉得,自己的双手染满了鲜血,而内心深处她是不想杀人的。血腥和杀戮,让她觉得恶心,无比的恶心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闻言沉默,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安静的抱着她,让她血泪模糊的小脸紧紧的贴着他温暖的胸口,两个人,相依着穿过飞雪隆冬,穿过月影迷雾,而后轻飘飘的落进一处庄院。

    这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,月影朦胧下但见绿叶翻飞,湘竹重叠,微风卷着叶浪,层层敲打坚硬的骨节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抱着水冰汐落下地来,没有惊动庄中任何一个人,径自走进屋里将水冰汐放在床上。然后又起身去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,沾了锦帕轻轻擦拭水冰汐小脸上狼狈的血迹。

    水冰汐没有挣扎,冰凉双眸怔怔的看着夏侯君晟,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人很伤感,伤感得快要承受不住。

    待一切清理完了夏侯君晟坐上床沿,冰凉玉指轻抚水冰汐泪痕未干的小脸,深邃双眸如水冰凉:“水冰汐,你是寡人的女人,却为了别的男人求死,你说……这是否说明了,在你的心底寡人很失败?”

    水冰汐苦笑,臻首微偏,长长的睫毛覆盖冰凉水眸洒下一片伤情的阴影。

    “是我的不对,夏侯君晟,是我的不对……我本不该……不该……不该招惹你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闻言凤眸微敛,玉指轻抬抚去水冰汐眼角晶莹的珠液。

    “悔了?”

    他只有这两个字,冰凉的手指,凉薄的情意,千夫所指不在乎,流血漂橹不在乎,一如既往,冷静直接。

    “不悔,只是……欠了他……”

    水冰汐低声道,睁开眼睛与夏侯君晟对视,空灵剔透的双眸三分爱意,七分恨意,痛苦的挣扎。

    不后悔曾经爱过,如今却怨着。

    不后悔曾经信过,如今却欠着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低下头,沉默不语,良久,直起头来扶着水冰汐的额头,两两相对,四眸清冷:“欠了多少?寡人替你还!”

    “还?”水冰汐水眸微凉,心死如灰的平淡,“你还得起吗?”

    “还得起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回答坚决,埋头轻吻她挺翘的琼鼻:“只要你好好活着,便还得起!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水冰汐冷笑,“既是如此!那你便好好听着,我把我欠他的,一一的说给你听。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点头,深邃双眸平静,面对水冰汐冰冷的挑衅不以为杵。

    “夏侯君晟,你真是个奇怪的人!”水冰汐轻喃,一时间失魂落魄,黯然神伤:“我和少康哥哥的相遇,始于去年轰动天下的洛城失踪案,那一日,为了留下明珠父女的性命追寻经书线索,我只身独闯东市刑场……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安静的听着,出奇的沉默,俯下身来,将水冰汐娇小的身体揽入怀里,抱着她,轻轻拍打她的背,温柔安抚。

    这或许该是世间最大的荒唐,新婚之夜,杀人放火,躺下的床不是新床,抱着新娘的人不是新郎。可这,却是他唯一能给的,也是她唯一需要的。

    水冰汐的故事讲了很久,从洛城初见到新婚别离,无限的痴与狂,太多的情与孽。司马少康便如一开始对她说的那般,用生命在她的心里刻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名字,只要她还活着,还呼吸着这天地空气的一天,她都会记着他,刻骨铭心的记着,永远不会忘记。

    “因为你欠了他,所以才愿意以身相许?才愿意……”夏侯君晟说不出来,水冰汐与司马少康洞房花烛夜那一刻的缠绵是一根刺,血淋淋的刺在他的眼里,他的心上,刺得他心疼,就连呼吸里都带着愤恨,刻骨的嫉妒。

    “没错……”

    水冰汐点头,她知道,那一刻他肯定是在的,那样的刻骨杀意,那样的恨之入骨,只有他,只有他在场才有可能出现。那么,也就意味着,北域天子之戒,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。

    “你为何不早说?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伸手抱紧水冰汐,隐隐中似有一种感觉,他将失去她了,赢了这一场,却注定要失去她。

    “非我不肯说,是你不愿听!”水冰汐轻声道,清冷温雅的声音有些颤抖,“夏侯君晟,北域天子之戒是你带来的,对吗?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闻言微微一怔,冰冷的凤眸掠过一抹复杂,良久,轻轻点头。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    水冰汐娇躯轻颤,美眸冰凉,柔弱中带着哀伤。

    若是一直都不知道,不追问,心里的感受也许会更好些,可是她做不到,自始至终,她做不到自欺欺人。若陷害将军府的便是他夏侯君晟,那么,她该怎么办……她该……怎么办?

    “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。将军府是天耀最大的栋梁,只有连根拔除了,才能令天下志士对天耀王朝失望,他是寡人搅乱这一潭死水的一子残棋,非死不可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声音凉薄,这是一个枭雄应该具有的姿态,生死人肉白骨不需要解释。

    可是这样的声音轻轻落在水冰汐心上,平淡却像利刃,一刀一刀的刻着淡漠,冰冷得让人心凉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便设了这样一出戏,害死所有的人……”

    水冰汐眼泪涌出,一滴一滴的落在锦绣薄枕,魂断神伤,不能自已。受伤的心肺开始咳血,一层又一层的鲜血落在锦缎被面,充斥着妖娆的脆弱。

    她可以血洗国丈府,可以面对四大尊者面不改色,独独对他,她无可奈何。只因她舍不得他受伤,一点都舍不得,可是如今这个她放在灵魂里深爱的男人却杀了他,杀了那个全世界待她最好的男子。

    她欠那个男子的,从此又多了一笔。

    能不能给她一个法子,让她欠司马少康少一些?能不能找一个方式,让她和他的这一段不是这般荒凉?

    “寡人要对付的只是司马明,没想过要血洗将军府!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道,凉薄的声音,更多的无能为力,“将军府灭门,此事太过蹊跷,寡人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!”

    这算是解释吗?委婉的道明灭门血案他也蒙在鼓里,水冰汐凝眸看向夏侯君晟: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

    夏侯君晟眸光微闪:“你有选择吗?”

    水冰汐苦笑,清冷双眸如水冰凉,唇畔鲜血刻骨妖异。

    “是啊,我没有选择,从一开使,便没有选择。夏侯君晟,我和少康哥哥的婚事在你眼里一开始便是一出笑话一场闹剧吧?所以你才会如此心不在焉胸有成竹,我水冰汐在你眼中到底是如何的不堪,你才会这样一而再,再而三的戏弄,辜负?”

    司寇瑾瑜已经是这样了,为何夏侯君晟,夏侯君晟还是这样?到底是他们演戏演的太投入,还是自己看戏看的太认真?水冰汐忽然间想起萧寒,想起他说的话,“汐儿,你不想陷入是非,可是你已经在是非里了”!

    当日萧寒不过一声轻叹,可他说的何其真实,何其贴切?

    是的,她早就已经在是非里了,这一段盘丝尘网路,纠纠结结,颠颠倒倒,她早就寻不到出去的路,看不到未来的光。所有的一切一切,不过徒劳的垂死挣扎,不过不甘的自欺欺人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静静的看着水冰汐,看着怀中那张刻满绝望哀伤的小脸,深邃的双眸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沉痛。

    “你说寡人辜负你,你觉得,这是辜负?”

    他不计一切代价的将她从别人的婚礼上抢回来,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在自己身边,为她撇下西门静訾北上洛城,为她甘心受制于司寇瑾瑜,所有那些连他想想都会觉得过分的付出,在她的眼里都成了辜负,成了这茫茫天地间他夏侯君晟最不堪的一种罪恶?

    “没有辜负吗?”

    水冰汐抬头,一向空灵如水的双眼刻骨倔强,“你放任西门静訾毁我一身修为,再以卑鄙手段血洗了我新婚丈夫全家,如今却两袖清风作壁上观,而我水冰汐却生生的背了陷害将军府的一世骂名。”

    水冰汐止不住心寒,泪水伴着鲜血恣意横流,眼前一幕幕浮现秋蝉死时的叮咛嘱咐:“少夫人,一定要为小少爷报仇”,秋蝉是这样说的,美眸含着绝望的泪水,红颜瞬间便成了枯骨。还有司马夫人,司马夫人临死前那双阴狠含恨的眼:“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……水冰汐……我死也不会放过你……”

    这是她的噩梦,将会一生一世的刻在她的记忆深处,哪怕有一天想起来了,也会被这样的噩梦惊醒。她无法面对自己,无法面对将军府一切冤死的孤魂。

    “夏侯君晟,接下来呢?接下来该怎么做?你告诉我,告诉我,好不好?我害怕了,你知道吗?我害怕了命运被被人操控;害怕一切都发生了无可挽回了我才知道答案;我害怕了身不由己,言不由衷;害怕了某一天醒过来,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戴着面具。我只是个小人物,陪你们玩不起,陪你们玩不起知道麽?夏侯君晟,我不想恨你,不想恨的,可是你,什么时候才能对我不残忍?”

    她不想和夏侯君晟吵的,死也不想,如果可以,她想和从前一样,能在夏侯君晟的怀里无拘无束的大醉,无忧无虑的谈天说地。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美好,那么深不忍不舍的爱恋,不就是一段感情吗?一段简简单单的感情为何都容不下,求不得?

    夏侯君晟无可奈何,承受不住这样字字含泪的控诉。大错已经铸下,谁都没有办法挽回。

    “汐儿……”

    他低唤,轻轻伸出手想抚去水冰汐脸上的泪滴,然而手伸到一半,却又触电般硬生生收了回来,漠然道,“戒指和信皆是寡人所放,你若要为司马少康报仇,便可杀了寡人!”

    一面说着,随手一招闪动幽冷光泽的匕首落入水冰汐手里。

    “汐儿,若你觉得难受,那么……杀了寡人,像今日血洗国丈府那般,杀了我!”

    他自己做的事情,不会不承认,因为他知道,否认只会让眼前的女子更看不起自己。

    可是他不明白的是,这样的坦白对水冰汐来说,胜过千刀万剐,他那么善于伪装的一个人,却连辩解都懒得,原来她在他的心中已卑微至此,连求个解释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终于什么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最后的一点牵挂,最后的一点依赖,断得干干净净,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“难道你就不后悔,亲手造下这场杀戮?”

    水冰汐喃喃,握着匕首的玉掌,轻轻颤抖。

    夏侯君晟薄唇微启,声音凉薄:“为人君者,为天下计,一举一动,无错无悔!”

    “无错无悔!”

    这四个字,夏侯君晟是直视水冰汐双眼说的,一字一句,薄情至极。

    他不后悔,那怕死也不后悔,将军府只是他算计中的一枚棋子,死了便死了,荡不起一丝涟漪。

    “你这个暴君!”水冰汐怒斥,心中寒意萧瑟,不管不顾,抬手一刀刺向夏侯君晟胸口。

    到底是断的干干净净了。

    他宁死也不愿意给她一丝原谅的理由,他宁愿逼她,一步一步的逼着她去面对这个乱世所有的杀戮和残忍,也不愿意对她有半分的顾及。